魇灯

【我看到一人提灯,自海水中浮现】


一个三明婶的屯文号
主号请走@瓷卿

【刀剑乱舞】自海而来(三日月宗近x女审神者)

架空paro,克苏鲁要素有,ooc有
令人不适要素有
血液,肢体,节肢动物,虫类描述有
请谨慎观看

  【我经常梦见什么?我经常梦见海。】
  【海面是碧玉雕琢的广阔大道,我踩在上面,就像踩着柔软的胶质。母亲走在我前面,海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小腿。其实在这个深度我们都应该直接沉下去,可我没有,她也没有。我站在海面就像站在陆地,她在海水里行走就像下楼梯。她一阶一阶缓慢地走下去,把我留在原地。我徒劳地在海面上蹦跳,想要找到进入的通道。】
  【这时脚下响起歌声,我低下头,隔着半透明的海面看到无数白色的脸,它们与海面平行,像是浮游的水母,近乎于人的脸凝视天空。我听到它们在唱歌,歌声让海面开始震动。】
  【母亲仰起脸,和它们一起沉下去。】

  我的手臂有点麻。
  台灯还亮着,亮度已经被调到最低,一件厚呢绒的大衣挂在我肩上,因为我醒来时无意识的动作而顺着手肘滑落下去。我慢慢地坐直,把后背靠回椅背,趴伏的姿势让全身肌肉僵硬,我花了一刻钟才活动开。
  桌上的荧光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九分。客厅的灯还亮着。我推开椅子站起来时客厅里也传来响动,我猜是三日月听到我醒了。五分钟后他推开门,手里的杯子向上氤氲热气。
  “好晚啊,你怎么还不睡。”
  我从三日月手里接过骨瓷杯子,低头呷了一口牛奶。枫糖调的,口感微咸,他用在饮料里加盐的方式控制我的糖摄入量。
  “唔,老人家觉少。”
  他拖过一张椅子在我身边坐下,我潦草地理了一遍桌上凌乱的文献。我睡着前应该正在修复一张图腾,然后猝不及防被疲惫感击垮。
  “那个,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仍旧感觉头脑不清醒,眼前台灯下光影像是扁平涂鸦,身边的一切摆设都在这灯光中失去了立体感。当抬起头望向三日月时他很自然地抓住了我的手,温凉的指尖给了我一点实感。
  “十二点半左右。小姑娘一旦被叫醒就很难入睡了,所以没有叫醒你,只是调了一下台灯亮度。”
  我含混地应一声,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喝完桌上的牛奶:“我有点饿了,三日月。”
  “嗯嗯,熬夜工作要补充糖分,小姑娘想吃什么?”
  “我想吃生的……”我在喉咙里咕噜,“我一饿就想吃生的东西。”
  “冰箱里有刺身,我去给小姑娘拿一点,不要吃太多,不然伤胃。”

  异食癖困扰了我很久。
  前后三个主治医生都不能判断我到底是为什么患上它,他们给我做了血样检查,寄生虫检查,以及其他很多我回忆不起来的复杂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应该去精神科。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然后开始强行自行矫正异食倾向。
  一开始非常痛苦,我强迫自己把牛排加热到五成熟再吃它。被加热的蛋白质变硬,变得一缕一缕,口感像是在食物里掺杂纸条,我吃到一半就开始呕吐,不得不终止。后来我尝试只吃生的蔬菜沙拉,效果也不好。虽然我不抗拒生蔬菜,但是它们无法缓解饥饿。我一直吃,吃上五百克或者一千克的沙拉,吃到胃被填满,向上反酸。可大脑还是饿,我还是想吃一块柔软的新鲜的刚刚从冷鲜柜里拿出来的牛排。
  两种尝试都失败后我屈服了,找了一个心理医生。
  她实在是蹩脚,整场咨询都重点错误。我稍微提了一句我经常做关于海的梦之后,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的梦上。在那间十平米左右,冷气开得让人关节刺痛的屋子里,一个穿着色调驳杂毛衣的女人兴致勃勃地盯着我的脸。我感到毛骨悚然,几乎立刻站起来逃跑。
  “您说您反复在梦中看到海和您的母亲,对吗,您认为这暗示这什么呢?”她用轻柔的,带有某种指向性的语气和我兜圈子,“或者说您认为它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她想翻翻找找我的记忆,然后得出我有什么童年阴影导致我患上异食癖的结论。
  麻烦的是我还真有能被认为是童年阴影的东西。
  我母亲在我六岁时失踪了。
  直到父亲去世他都没有对我具体讲过关于母亲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她具体是哪天消失的。但我肯定她没有当着我的面收拾过行李,没有和父亲争吵过,也没有带走任何家里的东西,不然我记忆里不至于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她人间蒸发。
  但我仍旧不觉得我倾向于吃生冷食物和我母亲失踪了有什么关系,我不太怀念她,梦中的她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童年的经历也没带给我什么痛苦,让我不得不通过异食安慰自己。我只是想吃而已,想用犬齿切开柔软的肌肉组织再咀嚼它,这更像是一种生理上的需求而非心理上的,如同人低血糖时会想进食碳水。
  心理咨询草草结束,我顶着下午两三点钟的烈日离开咨询师住地。不知道是因为气温过高还是我的血糖水平过低,我感到一阵阵晕眩。脱力感从我的脚踝上升到膝盖,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大概五十米后有一条小吃街,叫卖关东煮和拉面之类的东西,但我一点去吃小吃的欲望都没有。
  我找了一处有树荫的僻静长椅,扶着它的扶手慢慢把自己放上去。无力感似乎抽走了我的骨头,我调动不起来力气。
  有什么东西从椅子另一端跳出来,发出被冒犯的嘶嘶声。我看到它竖起来的尾巴,乍起的橘色毛。那是一只野猫,一只干净的,匀称的野猫。
  来吧猫猫。让我摸摸你。
  我的记忆好像出现了几分钟的断片,当我回过神来时我的手指正陷在那只猫脖颈柔软的皮毛里。它是一只漂亮的白肚子橘猫,有温暖的身体。猫的头向一边歪过去,搭在我的食指上,我能隔着它的皮感觉到它颈椎的断茬。它伸出肉垫的爪子没有来得及缩回去,仍旧保持着想要抓挠我手臂的姿势。
  我扼死了它。
  理智突然变得稀薄,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手。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拇指并在一起,插进猫喉咙的位置。血从那里溢出来,顺着我拇指外侧向下流淌。
  然后我把手缩回来,下意识想舔舐自己的拇指。
  理智终于在那一瞬间占据了主导权,我从椅子上尖叫着弹跳起来,那只猫的尸体滚落到地上,发出皮袋子坠地的噗声。我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汗水让我的脖颈一片冰凉。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只是想摸摸那只猫。可事实上我扼死了它,我用手指撕开了它的喉咙,我想尝尝手指上的血。
  ……即使是现在,我还是很想吃它。
  我茫然地站着,看着那只猫的尸体。也许我应该在有人发现之前离开,但我迈不动脚步。唾液充满了我的喉咙,如果我脑子里没有那一丝理智我肯定会跪下来拆掉它的爪子塞进嘴里。在我做决定前一片阴影挡住了我的后颈。
  “您需要帮忙么。”
  我回过头,看到深色夜幕下的一轮新月。
  三日月那天恰好路过。
  我不知道我编的谎话他相不相信,我说我因为低血糖而到阴凉处休息,然后被椅子上的死猫吓得站起来。说这话的时候我把拇指紧紧攥进手心,不让上面的血迹露出来。
  他侧过头去,用没什么感情色彩的眼神看着那只猫的尸体,然后回过头来对我露出一点宽慰的笑。我看着他倒空了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随便堆在椅子上,然后屈膝把那只猫抱起来塞进袋子。
  “放在这里大概会吓到更多人,一会去埋掉就好。”
  “可是您的东西……就没法携带了不是吗。”
  “没关系,刚刚说是低血糖,对吗。袋子里是食物,如果不嫌弃就坐下来吃一点。”
  我才注意到那是两盒用保鲜膜封着的三文鱼刺身寿司,旁边还有购物发票。看起来他是刚刚从商场购物回来。
  他去埋那只猫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把寿司拆开,吃掉上面的生鱼。分量不够,远远不足以让我感觉到饱,但至少抵消了我疯狂的饥饿感。他回来时我已经收拾好垃圾,组织着措辞对他道谢致歉。
  我就这么认识了三日月。

  我一点十九分惊醒之后没有再入睡。五点左右我去床上躺了一会,一直到七点。我一闭上眼睛就是我看的那些文献,放空大脑成了奢望。折腾了两小时后我索性起床去客厅,三日月已经做好了早餐。
  我们的关系发展到同居之后三日月一直负责我的饮食。虽然在交往之初他就坦言他不擅长做饭,但我意外地不讨厌他做的东西。
  “吃起来像是口感特别好的纸。”他被我这个说法逗笑过几次。
  今天的早饭是汤,碗底沉着切得很细的萝卜和碎肉。我惯常只喝汤,底下的汤料动都不会动一下。三日月已经吃完了早餐,坐在餐桌对面慢慢地翻一份报纸。
  “小姑娘最近很辛苦。”我用筷子戳着碗底时他突然开口。
  “嗯,”我用鼻音回他,“最近在忙着复原,不太顺利。”
  “复原什么呢?”
  我打开手机,给他看我拍摄的图片资料。那是我几天前开始复原时拍的,照片里的图腾还不非常完全。
  那是一个画在草纸纸面上的圆角方形,看起来像是墨渍纠缠在一起的产物。它线条圆滑,没有直线或者尖角,蝌蚪状的圆头花纹像是鳞片般扣合在一起,到方形边缘处略微鼓胀出轮廓,让那个方形不太规整。
  “这是什么?”三日月调了一下我的手机亮度。
  “一个图腾,夹在爸爸的研究资料里,应该是当初他对着什么手绘下来的。用的材料是铅笔,因为年代太久很多细节都模糊了。”
  我在屏幕上放大那张图:“这张图的备注里说它是彩色的,但我想象不出来。”
  “想象不出来?”
  “‘像是漂浮在水面的油膜一样的彩色。’”
  三日月唔了一声,绕开话题:“很特别的图腾……是你正在调查的那个民族的吗?”
我低下头喝完了碗里的汤。
  “是的,但是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如果有人告诉我,我母亲当初是因为无法忍受我父亲选择了离家出走,我不会感到意外。
  从我有记忆起我父亲就在从事研究,研究那些在常人看来荒诞不经的东西,不分昼夜,不修边幅。母亲走后他对他的研究狂热程度上升了一个档次,几乎顾不上照顾我。不上学的日子里我被父亲关在他的书房,靠翻他的书和杂物打发日子。他去世后我把一架折叠床搬进了书房,直接把它改成我的卧室。
  书房北向,光照不好,空气中有隐约的潮湿腥味。但书保存的都不错,靠近书橱时能闻到一种微苦的植物香气,我猜那是某种防腐剂。小时候在这里待久了就习惯了这种味道,有时候它甚至能让我安宁地休息一会。但三日月不喜欢,每次他进来久坐前都要开窗通风。书橱在窗边,左右一边一个,窗下是书桌,和左右书橱组成一体。它们木质黑沉,体积庞大,我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安装进房间的。
  我在一年半前辞掉了工作,靠一点零散的文字工作支撑生活。并非是我中意待在家里的日子,实在是我的病影响太大。我不能当着我的同事的面吃餐盒里鲜血淋漓的肉,也不能保证在工作时间不突发那种疯狂的饥饿。事实上遇到三日月前我的饥饿已经成了常态,它让我无法维持正常人的生活。
  在家中蜗居的日子里我开始翻看父亲旧日的研究报告,它们很有趣。当我初步理清父亲的研究内容时我意识到他并不是个疯子或者妄想家。他的在研究一种的确存在的未知生物。父亲的手稿里所有指代它们的词语都被写成了蝌蚪状。我不知道那种文字怎么读,我个人倾向于叫它们人鱼(merman)。
  它们和童话里的人鱼不太一样,但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差别。资料中它们的照片不多,即使有也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局域部分。唯一对它们外貌有直接描述的是一张注明日期为01年的照片,照片内容是一段水下壁画。
  因为光线和水下原因,整幅画面都呈现出蓝色,很难判断壁画本身是什么颜色的。壁画上有简略的白色人型,他们上半身基本像是人类,没有鳍,到下半身变形为两条鱼尾,取代了腿的位置。
  我不知道是绘画水平问题还是别的什么,他们的尾巴上也没有画鱼鳍。像是孩子涂鸦时犯的错误,只画了细长的圆锥状的鱼尾,却忘记画上燕尾般的鱼鳍。壁画内容和很多古文明壁画相近,有关于生活和劳动。
  最左边的壁画中人鱼们怀抱着类似于建筑材料和食物的东西,它们分裂的鱼尾像是人类膝盖一样弯曲起来。用于绘画的颜料可能是云母粉,因为在照片中壁画泛着隐约的光芒。
  第二个场景里一些人鱼正围绕在数个罐子旁边,她们有明显的女性特征。罐子上下尖,近乎于枣核形,从图上不能得出它们的用处。
  第三个场景里人鱼们正在上浮,它们扬起脸来,像是水螅一样垂直于水面,前肢蜷缩作抱臂状,两条鱼尾紧紧并拢在一起,一道光线从左上方照射进来,他们都白得像是幽灵。我看到一个背对着我的人型后背上有仿佛是纹身的花纹,它画得简略,只看图看不出什么。
  后来我找到父亲文件里的图腾手稿,猜想人鱼背后纹的应该是他们的图腾。
  我的病影响我继续父亲的研究,直到三日月来到我身边。
  三日月做的饭很简单,也远比不上生肉好吃。但我之前说过,如果熟食对于我来说是纸,三日月做的东西就是口感很好的纸。我折中勉强吃他做的东西抑制饥饿,让自己不至于丧失理智。
  两天前我发现图腾的同时在图腾背面找到了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一张被火燎过的纸,它应该是一张信纸焚烧的残片,纸上笔迹哆哆嗦嗦,混乱不清。
【海上有路,海上有路!牡蛎壳摩擦,咔嗒声。胞胎中出现了□□□,是茧,贝母色!】
【杀了□我有罪杀了□□□杀了我,血液,新鲜肉,腮,回去,海上有路!海上有路!】
…………
【我爱她,一切都会好的。】
混乱的字迹到最后一句突然变得工整,有力,像是癫痫病人慢慢平静下来。我对着光看了半天,觉得它很像是父亲的笔迹,但细看又不是那么确定。
它到底在说什么呢。

   我父亲从没跟我提起他有个妹妹。
   周一上午十点十五,三日月还没有回来,我待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剧,膝上放着一小盘切碎的三文鱼块。一周内三日月只允许我吃一次碎肉,其他时间我全得拿鱼打发自己。就在这时我接到了电话,手机显示它是个陌生号码。
   打电话的人说出了我父亲的名字,那是个低沉的中年女性嗓音,她自称是我的姑母。
   “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你们了。”
   她说父亲和我母亲结婚之后就和祖父母以及她断了联系,在我三四岁时才恢复。她说并不是因为感情问题,那段时间父亲沉醉于他的事业中,时长行踪不定,这是正常的事。到我三四岁时父亲恢复了和她的联系,直到母亲失踪后父亲再一次陷入不回信状态。
  “我查到了户主电话,但不知道房子有没有转手,所以打了电话过来确认。”
  “你方便和我见一面吗。”
  我和姑母约在下午四点,离家五千米的一处咖啡厅。我去时她已经在等着我。四点的日光苍白,天幕呈现出将雨未雨的浅灰色,一个中年妇人坐在靠窗的桌边,侧对着我的半张脸呈现出学识良好的沉静神态。
  我立刻就确认了她并没有说谎话,那张脸呈现出和父亲强烈的血缘相似性。注意到我走近时她转过脸来,那对虹膜颜色偏深的眼微微眯起。
  那像是审视什么的表情。
  但只是一瞬间那对眼睁开了,露出长辈特有的微笑。她抓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让我觉得有点烫。
   “终于又见到了。”姑母叫了我的名字。
  我们坐下来寒暄了一刻钟,我得知她现在是个教师,这与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相符。她有点感伤地看着我,对没有参加我父亲的葬礼表示抱歉。
“哥哥的去世原因是什么呢?”
我略微哽了一下,想不出该怎么回答,话在我喉咙里翻来覆去几次,最后还是直接被吐出来:“父亲的精神状态一直恶化,最后因为自杀去世了。那时我在学校,被通知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着我的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父亲去世已经几年了,我也已经恢复过来,感谢您的关心,也请您节……”我没有说完后半句,她看我的表情告诉我她并不是想问这个。
  “我是说,”她慢慢地问,“你的身体状况好吗。”
  不祥感爬上我的后背,她意有所指的疑问让我莫名觉得不安:“我的身体状况?您是说哪方面?”
  她点点头,调整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家里有一些遗传性的疾病,在精神和生理上都有表现。你父亲一直不愿意接受治疗,我没有表现出那种症状。但我很担心你……你……身体有什么异常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小会:“我吃的东西有时候有点奇怪,但现在已经不是最严重的那个阶段了。”
  “吃生的?”她立刻接上我的话。
  “是。”
  “对,是这样,我听说了,你父亲在你小时候就讲过你有这个倾向。你去看医生了吗,唉,我应该早点提醒你……”
  “我已经没事了,”我打断她,“我交了一个男友,在他照顾下我能吃一点熟的东西了,情况在变好。”
  她突然噤声,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的脸。那表情很可怕,像是我身后出现了什么骇人的怪物。
  “是……是啊,”她吞吞吐吐地说,“那就好,你们……你们感情好吗。”
  “我很爱他,他看起来也很爱我。”我微笑起来,她却仍旧是那副恐怖的表情。
  “他……有什么特别的的地方吗,我是说外表。”
  “他很好看。”我想了一下,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形容。三日月的眼中有时会呈现出细长的金色线条,我总以为那是我的错觉,但他听我描述后曾经把我拉到灯下向我展示它。
  “是蛋白结构不同导致的折射,”他说,“是不影响视力的一种变异。”
  “不是说长相,我是说他身上有没有那种像是纹身之类的东西,比如说,后背上?”
  “没有,”我立刻回答,记忆力三日月身上应该没有什么纹身,他肤色很白,如果有应该非常显眼。但与此同时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个问法太怪异了,让我无法不多想。父亲研究资料里白色的人鱼图案浮现出来,他背后有深色的纹身。
  “姑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父亲的研究?”
  她惊恐的表情和缓了一点,后背慢慢放松:“是,我不隐瞒你,孩子,我知道很多,应该比你知道的多更多。在你六岁之前,你父亲频繁与我通信,诉说他的苦恼。我能感觉他精神状态一直在变差……”
  她突然咬紧了牙,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低声喃喃:“他不应该娶她!天啊。”
  “不应该什么?”
  姑母立刻恢复了正常:“没什么,很难一时半会说清楚。这样,孩子,我给你我的地址。今天回家你只做一件事,如果你的男友没有回家就立刻去厨房,如果他回来了就等到明天。你去找找柜子里或者冰箱里有什么。如果你找到了任何让你害怕的东西,不要报警,来我这。”
  她深深地叹息了,面孔上还残留着不安。
 
  我回家时三日月已经回家了,外面雨云很低,但一直没有下雨。电视里放着时事新闻,是上午已经播过一遍的刑事案件。三日月仍旧坐在桌子对面看书,餐桌另一边放着已经准备好的晚餐。
  今天的晚餐是肉,大概七八成熟。我在他对面坐下时他摘下眼镜,把报纸叠起来放在一边:“小姑娘今天出去了?”
  “出去散了散心,”我没把姑母的事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恐惧感,“我觉得我可能有点发烧,三日月,我先不吃了,我去书房睡一会。”
  他离开座位伸手试了一下我的额头:“去吧,小姑娘是太累了。”
  我蜷缩在床上,胃部持续传来不适感,那是过度紧张导致的痉挛。今天下午姑母古怪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反复,我只觉得手脚冰冷。房间里充溢着防腐香料的昏沉香味,伴随着潮湿的腥味包裹我。
  大概是一点左右,客厅的灯熄灭了。我在床上又躺了一个小时,确认三日月已经睡着。然后我慢慢掀开被子,赤脚下床。门被推开是门轴轻微地吱了一声,不太响,卧室没有声音。不忙研究的时候我和他睡在一起,忙起来我就在书房睡。今天我特意选了书房,因为我没有那个承受能力等到明天。
  我没开厨房灯,全凭手里手机的光照明。瓷砖很干净,没什么油腻感,我跪坐下来拉开灶台底下的抽屉。
  第一层调料,第二层杂物,第三层碗筷。
  我站起来,打开冰箱,保鲜层没必要打开,因为我常常在里面找生鱼吃。底下的冷冻层分三层,第一层放了一盒冰激凌和几个冻水果,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买的。第二层有一点海鲜,虾被冻得外壳发白。
  当我开第三层时卡住了,挂冰挡住了抽屉的开启,如果我想打开它肯定要花一些力气,也肯定需要很长时间。按道理我应该放弃,等到明天白天再说。可某种鬼使神差的偏执支配了我,我起身,从洗菜池里结了一碗热水,水龙开得很小,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当我浇了三遍热水时冷柜可以顺畅打开了,拉开的瞬间我闻到肉类的淡淡腥味。没有进食晚餐的胃在那一刻躁动起来,我吞了口唾沫,拿过手机照亮它的内容物。
  那就是一柜肉,可能是牛肉。我用手指翻了翻那些大块的肉,情不自禁地想要缩回手舔舔手指。三日月给我做的晚餐说不定在冷鲜层,我也许可以一会去吃掉它。
  然后我的手指碰到一个触感微妙的东西。
  它是细细的柱状,不止一条,像是冰冻香肠,我捏住它的端部,慢慢向外拉扯,它冻得很结实,我尝试半天后从上面撕下一块。
  一块角质,在手机电筒下泛着光泽。
  那是块人类指甲。
  手机突然从我手中滑落,不仅是因为我看到了什么,还因为厨房门突然开了,月光从敞开的卧室和书房门照进客厅,也照在厨房门口那个男人的身上,三日月单手撑隔着门框,月光把他剪成死白的剪影。
  我听到自己的尖叫声,身边空碗的破碎声。
  “别怕。”我听到他的声音。
  三日月慢慢走进厨房,我拉开了手边的第二层抽屉,刀具就在那里面,我随时可以拿来自卫。
  但他只是跪坐下来,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厨房里没有光,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在塑料袋的响声后我听到推冰箱门的声音,他把拉开的冷冻柜关了回去。
  “别怕,我手里什么都没有,我就待在这里,不靠过去。”
  他顿了一下。
  “打开灯小姑娘觉得比较好还是关着灯比较好?”
  我没有说话,然后他起身开了灯。
  灯亮起来时恐怖感的确减退了,我看到三日月穿着睡衣,头发因为仓促起床而不整齐。他离开灯,像刚才一样跪坐下来,让我可以平视他。
  “老人家应该和小姑娘换个位置,不然小姑娘还是会害怕。但我怕小姑娘到了门口就不听解释直接逃走,所以暂且先保持这样,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解释完再离开,可以吗。不会伤害你。”
  我勉强恢复了一点,挣扎着爬起来接了一碗水喝进去,又吐进洗菜池。他还保持着坐着的姿势,眼神沉静地看着我。
  “冰箱里的肉是什么?”我问。
  “……”三日月叹息了,“人类。”
  我的胃紧紧拧在一起,我不知道那里传来什么感觉,剧烈的冲击让我眼前晕眩。我不得不扶住身边的灶台:“……你一直在给我吃……你一直……”
  “如果不这么做小姑娘就会死。”他沉声。
  “死……死……?”
  三日月用那对如同夜幕般的眼看着我,一轮金色在里面闪闪发光:“有人欺骗小姑娘你,教唆你看到这些。我原本应该告诉你,但是……但是我总觉得让小姑娘自己发现会更好。”
  他苦笑着,慢慢摇头:“小姑娘答应我暂时不要逃走,我要告诉小姑娘一件事。”
  “外面对于小姑娘来说,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站起来了,自顾自走向书房,我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应该开门逃走去姑母那里还是跟上去。犹豫持续了一会,最后我从抽屉里抽了一把餐刀藏进睡衣。
  三日月打开台灯,拉上书房的窗帘:“不要害怕,答应我。”
  我继续沉默。
  他走向门,转动门把手,我听到细微的螺丝掉落声,几下之后他成功把它拆了下来。“我要打破这个书橱,小姑娘站远一点。”
  原来那一对书橱的下半部分是中空的,我看到三日月侧手拿着铁质的门把手,几次撞击后在木板上开了个口子。他扔掉门把手,掰断剩余的残茬之后把手伸进去。
  “当心手。”我下意识说,随即又闭上嘴。
  我的情感恢复得过于快了。
  “不碍事,”他把什么从里面拖出来,那是一个橄榄形或者枣核形的东西,上下尖,中间圆,大概有半臂长,在灯下泛着浅浅的白色光晕。它看起来有点漂亮,像是砗磲雕刻的什么东西,但细看就会发现它外壳有明显的环节,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虫子的蛹。
  三日月抱着那个东西,把它双手递给我:“轻一点拿,它已经有点脆了。”我接过它,它轻得像是蝉蜕。近距离下它的光泽更明显了,那美丽的珠贝光让它像是件宝物。它最上端存在着一个裂口,裂口里能看到隐约的经脉。把它对光时它呈现出半透明,触摸它时它像是一层硬壳。
  “这是什么……”
  “你的蛹。”
  三日月看着我手里的东西:“第一个给你看这个是为了向你证明,小姑娘。你不完全是人类。”
  “我在房间里感受得到你的气息,它存在于书柜里,我猜到了你的蛹在书柜的空腔,但我没有打开过它。”
  我抱着那婴儿一样的蛹壳,大脑陷入短暂的挂机。三日月回过身开了一点窗:“屋子里有对我身体不好的东西,它的气味我忍受不了。但它可以稳定小姑娘的状态,所以我没有去除它。”
  “我从海里来,小姑娘。你母亲也从海里来。”
  我抱着蛹壳的手不断颤抖,我不得不找个地方坐下来:“海里……海里。”
  “我们在那里久居,捕食,极少上岸。即使上岸也避免和人类产生捕食之外的接触,我们的情感是有指向性的,小姑娘,你不喜欢其他人类,对不对?”
  “我们不可能爱异族。”
  我机械地摇头,大脑一片混乱。
  “你的母亲,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和一个人类男性生下了你。不过她一定是后悔了,所以她离开。你的父亲知道全情,因为你出生时是蛹的姿态。也因为他知道全情,所以也许他一直在找找回你母亲的方式。”
  我低下头去看那个洁白的壳,那是容纳我的东西,我曾经从那里面降生,就像是幼虫成为成虫。
  “为什么是蛹……不是人鱼吗,不是人鱼吗?”
  “不是人鱼,小姑娘。我们不是鱼。”
  三日月走近我,在我身边屈膝,睫羽挡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的神情模糊。
  “你是混血,但是慢慢会变成与我们一样。你会知道我们是什么的。生肉只能安慰你的消化系统,不能给你的身体提供蜕变,所以小姑娘,我别无选择,我只能待在你身边为你猎食。”
  新闻中不断出现的刑事案件,那些失踪了的人……
  他抬起头,似乎是悲伤又似乎在微笑:“很快就好了,你很快就会变化结束了,到那时我们回去,在那之前或之后,我会保护你。”
  在昏黄的灯管下,隔着三日月薄薄的睡衣,我看到他背后正缓慢展开青色的花纹,它们像是活物般开合着,扭动着。
  我推开了他的肩膀,踩过掉在地上的蛹壳冲出门去。
  他没有追上来。

  ……
  唔,现在到底是几点呢。
  我换掉身上的衣服,去浴室冲了一个澡。客厅还没收拾干净,房东的半截身体还横在地上,血从他的外衣碎片一路流到茶几下。
  我不想收拾了,让他待在那吧。
  我打开花洒,对着镜子,那里面的女人脸色苍白,一种奇异的白色光泽覆盖在肌肤上。我已经看习惯了这种颜色,两个月前它还只是白癜风一样出现在我的四肢,现在已经完全覆盖了我所有有皮肤的地方。
  水顺着我的后背流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腮张开了,那些边缘像是蝌蚪状的腮正在缓慢活动着。它们的颜色很漂亮,用油膜形容它们是不正确的,应该说它们像是鲍鱼的内壳一样五彩斑斓,在它们张开时光泽就在上面流动。
  那不是图腾,不是纹身,那是腮啊。
  我早就不害怕了,我觉得自己在变得美丽,就像是柔软的爬虫变成了蝴蝶,变成了有宝石色泽的甲虫。角质化覆盖了我的脚和腿,现在它们是一对节肢。我猜一定有办法让它们变成人腿,就像是闭上腮让它消失一样,我需要学习……我需要学习……
  可我为什么要学习,它们好美,它们又轻又锋利。
  我为什么会觉得它们美……
  我对着镜子微笑,泪水混合着花洒里的水从我脸上滚落下来。过去的三个月里我一直在搬家,我逃离了原先的地方,更换了手机号,我听说姑母在找我,又听说她死于谋杀。
  我的身体一直在变,我越来越频繁地做梦,我梦见母亲的半身浸泡在海水里,又梦见她在书房里摇晃我的摇篮。她在唱歌,唱亿万年前就在海中唱过的歌,它还将被继续咏唱。我又梦见三日月。他坐在餐桌那一头,温柔地看着我。
  “我会保护你的。”
  我下午杀死了我新公寓的房东,就像当初我扼死那只猫一样简单。然后我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地吃了他半边,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去冲澡。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要去哪呢。
  我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在沙发里坐下。那对节肢在地板上敲着,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已经快要一点了吧,我想,然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一点多了。
  我慢慢地按了三日月的号码,然后拨出,也许他已经回了海面之下,回到那碧玉大道通往的地方。
  电话响了,那头长久的沉默。
  “三日月。”我说。
  “我在听,小姑娘。”
  “你在哪里,我很快就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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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neta了深潜者的部分元素
女主的种族是我捏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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